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雅量第六

作者佚名

【题解】雅量指宽宏的气量。魏晋时代讲究名士风度,这就要求注意举止、姿势的旷达、潇洒,强调七情六欲都不能在神情态度上流露出来。不管内心活动如何,只能深藏不露,表现出来的应是宽容、平和、若无其事,就是说,见喜不喜,临危不惧,处变不惊,遇事不改常态,这才不失名士风流。

本篇所记的就是名士们的雅量。在遇到喜怒哀乐等方面的事情时神色自若,应付自如。如果因身心畅快而面露欢娱之色,这就显得有所计较而不宽容了。逢喜事却能不异于常,这就很有涵养而显出雅量。例如第35 则记谢安得知淝水之战大捷的消息后,“意色举止,不异于常”。如果怒气使人面带怒容,这就有失风度,不好。本篇记载了一些豁达处世、宽容待人的事例,受到困辱打骂也不发火,不吵骂,更不动手报复。例如第18 则记久负盛名的褚季野旅居驿亭时被亭吏驱移牛屋下住宿,后来县令了解原委,“于公前鞭挞亭吏”。对这前后两种态度,褚季野表现得襟怀磊落,“言色无导,状如不觉”。第9 则记裴遐在宴会上因饮酒事被人拽倒在地,爬起来后,举止如常,颜色不变,复戏如故”。就算遇上牢狱之灾,杀身之祸,也应该若无其事,好像心胸能包容万物。例如第2 则记诗。浩浩洪流:这是嵇康《赠秀才入军)诗中的句子,意谓大河浩浩荡荡。④旷远:旷达;心胸宽阔。趣(cù):通“促”,急促。

【译文】桓温埋伏好甲士,设宴遍请朝中百官,想趁此机会杀害谢安和王坦之。

王坦之非常惊恐,问谢安:“应该采取什么办法?”谢安神色不变,对王坦之说:“晋朝的存亡,决定于我们这一次去的结果。”两人一起前去赴宴,王坦之惊恐的状态,越来越明显地表现在脸色上;谢安的宽宏大量,也在神态上表示得更加清楚。他到台阶上就快步入座,模仿洛阳书生读书的声音,朗诵起“浩浩洪流”的诗篇。桓温害怕他那种旷达的气量,便赶快撤走了埋伏的甲士。原先王坦之和谢安名望相等,通过这件事才分出了高低。

(30)谢太傅与王文度共诣郗超,日旰未得前。王便欲去,谢曰:“不能为性命忍俄顷①?”

【注释】①“不能”句:郗超得到桓温的器重,掌生杀大权,所以谢安这样说。

【译文】太傅谢安和王文度一起去拜望郗超,一直等到天色晚了还不能上前会见。王文度便想走,谢安说:“你就不能为了性命再忍耐一会儿?”

(31)支道林还东,时贤并送于征虏亭①。蔡子叔前至,坐近林公;谢万石后来,坐小远。蔡暂起,谢移就其处。蔡还,见谢在焉,因合褥举谢掷地,自复坐②。谢冠帻倾脱,乃徐起,振衣就席,神意甚平,不觉瞋沮③。坐定,谓蔡曰:“卿奇人,殆坏我面。”蔡答曰:“我本不为卿面作计。”其后二人俱不介意。

【注释】①“还东”句:支道林原在建康,这时要回到东边的会稽郡东山。征虏亭,亭名。太安中征虏将军谢安所立,以后此亭逐渐成为送客之处。

②褥:坐垫。

③冠帻:头巾。瞋沮(jǔ):生气、颓丧。

【译文】支道林要回到东边去,当时名士一起到征虏亭给他饯行。蔡子叔先到,就坐到支道林身旁;谢万石后到,坐得稍为远点。蔡子叔走开了一会儿,谢万石就移坐到他的座位上。蔡子叔回来,看见谢万石坐在自己位子上,就连坐垫一块抬起他扔到地上,自己再坐回原处。谢万石头巾都跌掉了,便慢慢地爬起来,拍干净衣服,回到自己座位上去,神色很平静,看不出他生气或颓丧。坐好了,对蔡子叔说:“你真是个怪人,差点儿碰破了我的脸。”蔡子叔回答说:“我本来就没有替你的脸打算。”后来两个人都不介意。

(32)郗嘉宾钦崇释道安德问,饷米千斛,修书累纸,意寄殷勤①。道安答直云:“损米,愈觉有待之为烦②。”

【注释】①释道安:释是释迦牟尼的简称,这里用来称和尚。道安是和尚名。斛(hú):十斗为一斛。累纸:一张纸叠一张纸。意寄:所寄托的心意。

②损米:对馈赠的客套语,指破费对方的米,等于说蒙惠赠米。有待:有所待,有依靠的东西。《庄子》讲有待、无待,认为无待才可以逍遥,即得到精神上的真正自由。释道安感叹自己还不能摆脱有待,仍须凭借外物,心灵得不到解脱。

【译文】郗嘉宾很钦佩、推崇道安和尚的道德、名望,送他千担米,并且写了一封长长的信,情意恳切深厚。道安的回信只是说:“蒙赐米,也更加觉得有所依靠是烦恼的。”

(33)谢安南免吏部尚书还东,谢太傅赴桓公司马出西,相遇破冈①。

既当远别,遂停三日共语。太傅欲慰其失官,安南辄引以它端。虽信宿中涂,竞不言及此事②。太傅深恨在心未尽,谓同舟曰:“谢奉故是奇士。”

【注释】①谢安南:谢奉,字弘道,曾任安南将军。按:谢奉是会稽郡山阴县人。这里所说的还东,盖指回到会稽。“谢太博”句:谢安隐居在会稽郡东山,不肯出仕,后来征两大将军桓温请他出任司马,谢安才赴召。

②信宿:连注两夜。中涂:中途;半路。

【译文】安南将军谢奉被免去吏部尚书的官职后回东边老家去,太博谢安因为应召出任桓温的司马往西去,两人在破冈相遇。既然就要久别了,便停留三天一起叙叙旧。谢安对他丢了官一事想安慰几句,谢奉总是借别的事避开这个问题。虽然两人半路上同住了两夜,却始终没有谈到这件事。谢安因为心意还没有表达出来,深感遗憾,就对同船的人说:“谢奉确实是个奇特的人。”(34)戴公从东出,谢太傅往看之①。谢本轻戴,见,但与论琴书。戴既无吝色,而谈琴书愈妙②。谢悠然知其量”③。

【注释】①戴公:戴逵,字安道。居会稽郡剡县,不肯出仕,有清高之名。擅长棋琴书画。②吝色:受辱的表情;不乐意的神色。

③悠然:闲适的样子。

【译文】戴逵从会稽到京都,太傅谢安去看望他。谢安原来轻视他,见了面,只是和他谈论琴法、书法。戴逵不但没有不乐意的表情,而且谈起琴法、书法来更加高妙。谢安从这里了解到他那种闲适自得的气量。

(35)谢公与人围棋,俄而谢玄淮上信至,看书竟,默然无言,徐向局①。客问淮上利害,答曰:“小儿辈大破贼。”意色举止,不异于常。

【注释】①“俄而”句:公元383 年,前秦王苻坚大发兵分道南侵,企图灭晋,军队屯驻淮水、淝水间。当时晋朝以谢安录尚书事,征讨大部督,谢安派他弟弟谢石、侄谢玄率军在淝水坚拒苻坚军,苻坚大败,这就是淝水之战。淮上,淮水上,这里指泥水战场上。向局:面向棋局。【译文】谢安和客人下围棋,一会儿谢玄从泥水战场上派出的信使到了,谢安看完信,默不作声,又慢慢地下起棋来。客人问他战场上的胜败情况,谢安回答说:“孩子们大破贼兵。”说话间,神色、举动和平时没有两样。

(36)王子猷、子敬曾俱坐一室,上忽发火①。子猷遽走避,不惶取屐②;子敬神色恬然,徐唤左右,扶凭而出,不异平常③。世以此定二王神宇④。【注释】①王子猷、子敬:王徽之,字子猷,官至黄门侍郎。王献之,字子敬,官至中书令。都是王羲之的儿子。

②遽:匆忙。不惶:没有时间。惶,通“遑”,空闲。

③扶凭:搀扶。按:当时贵族的一种气派是走路要由仆人搀扶着。

④神宇:神情气宇(气度)。

【译文】王子猷和子敬曾经同坐在一个房间里,前面忽然起火了。子猷急忙逃避,连木板鞋也来不及穿;子敬却神色安洋,慢悠悠地叫来随从,搀扶着再走出去,就跟平时一样。世人从这件事上判定二王神情气度的高下。

(37)苻坚游魂近境①,谢太博谓子敬曰:“可将当轴,了其此处②。”【注释】①游魂:流散的魂魄,这是对敌寇的憎称。

②当轴:朝廷中的当权人物。

【译文】苻坚的鬼子兵逼近边境,太傅谢安对王子敬说:“可以用个执政大臣为统帅,把他们就地消灭。”

(38)王僧弥,谢车骑共王小奴许集①,僧弥举酒劝谢云:“奉使君一觞。”谢曰:“可尔。”僧弥勃然起②,作色曰:“汝故是吴兴溪中钩碣耳,何敢诪张③!”谢徐抚掌而笑曰:“卫军,僧弥殊不肃省,乃侵陵上国也④。”【注释】①王僧弥:王珉,小名僧弥。谢车骑:谢玄,死后赠车骑将军。谢玄叔父谢安,曾任吴兴太守,当时谢玄年少,曾随叔父住在吴兴。所以下文说到吴兴。后来谢玄任充州刺史、徐州刺史,所以下文称他为使君。王小奴:王荟,字敬文,小名小奴,是王导的儿子,王珉的叔父。督浙江东五郡左将军,会稽内史,进号镇军将军,死后追赠卫将军,下文谢玄以卫军称呼王荟,似误,当称镇军为是。②勃然:盛怒的样子。

③碣(jié):谢玄的小名。按:谢玄喜欢钓鱼,所以这里既直称他的小名,又鄙视他为垂钓的贱民。僧弥以谢对他不礼貌而生气,当面骂谢,而谢则以玩笑对待,可称有雅量。诪(zhōu)张:欺骗;胡说。

④肃省:严肃明白。上国:指春秋时中原各国,这是对周围的夷狄等部族而言。这里用上国指自己,就等于把对方说成夷狄。按:谢玄在这句里也是直呼王珉的小名。【译文】王僧弥和车骑将军谢玄一起到王小奴家聚会,僧弥举起酒杯向谢玄劝酒说:“奉献使君一杯。”谢玄说:“行啊。”僧弥生气地站起来,满脸怒色他说:“你原先不过是吴兴山溪里垂钓的碣奴罢了,怎么敢这样胡言乱语!”谢玄慢慢拍着手笑道:“卫军,你看僧弥太不庄重,太不懂事了,竟敢侵犯欺凌上国的人呀。”

(39)王东亭为桓宣武主簿,既承藉,有美誉,公甚欲其人地为一府之望①。初,见谢失仪,而神色自若,坐上宾客即相贬笑②。公曰:“不然,观其情貌,必自不凡。吾当试之。”后因月朝阁下伏,公于内走马直出突之,左右皆宕仆,而王不动③。名价于是大重,咸云:“是公辅器也。”④【注释】①承藉:指继承、凭借祖先的福荫。按:王东亭即王珣,封东亭侯,是王导的孙子,年轻时就为桓温所敬重。人地:人品和门第。

②谢:问。仪:礼节。

③宕仆:摇摆跌倒。宕,同“荡”。

④名价:名声身价。公辅器:指相当于三公、辅弼大臣一类人材,后也指可以做宰相的人才。【译文】东亭侯王珣任桓温的主薄,既受到祖辈的福荫,名声又很好,桓温很希望他在人品和门第上都能成为整个官府所敬仰的榜样。当初,他回答桓温问话时,有失礼之处,可是神色自若,在座的宾客立刻贬低并且嘲笑他。桓温说:“不是这样的,看他的神情态度,一定不平常。我要试试他。”后来趁着初一僚属进见、王珣正在官厅里的时候,桓温就从后院骑着马直冲出来。手下的人都给吓得跌跌撞撞,王珣却稳坐不动。于是声价大为提高,大家都说:“这是辅弼大臣的人材呀。”

(40)太元末,长星见,孝武心甚恶之①。夜,华林园中饮酒,举杯属星云②:“长星,劝尔一杯酒。自古何时有万岁天子!”

【注释】①“太元”句:太元是晋孝武帝的年号,据记载,太元二十年(公元395 年)九月出现蓬星(即这里说的长星,是彗星的一种)。按:古人的迷信说法,蓬星出现是不吉利的,多预示兵灾。这里以为是预示帝王死,所以说没有万岁天子。见(xiàn),同“现”。

②属(zhǔ):劝。

【译文】太元末年,长星出现,晋孝武帝心里非常厌恶它。入夜,他在华林园里饮酒,举杯向长星劝酒说:“长星,劝你一杯酒。从古到今,什么时候有过万岁天子!”

(41)殷荆州有所识,作赋,是束皙慢戏之流①。殷甚以为有才,语王恭:“适见新文,甚可观。”便于手巾函中出之。王读,殷笑之不自胜②。王看竟,既不笑,亦不言好恶,但以如意帖之而已③。殷怅然自失④。

【注释】①束皙:字广微,任尚书郎,曾作《劝农赋》、《饼赋》等,文颇诙谐。慢戏:不庄重、开玩笑。

③自胜:自制;克制自己。

③如意:器物名。用玉、骨等制成,可用来搔痒,也供指划、赏玩之用。帖:通“贴”,压着。④怅(chàng)然:失意、不痛快的样子。

【译文】荆州刺史殷仲堪有了点见解,就写成一篇赋,是束皙那种游戏文章一类的。殷仲堪自认为很有才华,告诉王恭说:“我刚见到一篇新作,很值得看一看。”说着便从手中套子里拿出文章来。王恭一面读,殷仲堪一面得意地笑个不停。王恭看完后,既不笑,也不说文章好坏,只是拿个如意压着它罢了。殷仲堪很失望,心里觉得丢了点什么。

(42)羊绥第二子孚,少有俊才,与谢益寿相好。尝蚤往谢许,未食。

俄而王齐、王睹来,既先不相识,王向席有不说色,欲使羊去①。羊了不眄,唯脚委几上,咏瞩自若②。谢与王叙寒温数语毕,还与羊谈赏;王方悟其奇,乃合共语。须曳食下,二王都不得餐,唯属羊不暇。羊不大应对之,而盛进食,食毕便退。遂苦相留,羊义不住,直云:“向者不得从命,中国尚虚③。”二王是孝伯两弟。

【注释】①向席:走到座位上;入座。说:同“悦”。

②眄(miǎn):斜看。委:放。咏瞩:吟咏、顾盼。

③中国:指腹中。按:二王原先想赶他走,后来又献殷勤,羊孚才说明所以不走是因为腹中尚空。

【译文】羊绥的次子羊孚,少年时就才智出众,和谢益寿很要好。有一次,他一大早就到谢家去,还没有吃早饭。一会儿王齐、王睹也来了,他们原先不认识羊孚,落了座,脸色就有点不高兴,想让羊孚离开。羊孚看也不看他们,只是把脚搭在小桌子上,无拘无束地吟诗、观赏。谢益寿和二王寒暄了几句后,回头仍旧和羊孚谈论、品评;二王方才体会出他不同一般,这才和他一起说话。一会儿摆上饭菜,二王一点也顾不上吃,只是不停地劝羊孚吃喝。羊孚也不大答理他们,却大口大口地吃,吃完便告辞。二王苦苦挽留,羊孚按道理不肯留下,只是说:“刚才我不能顺从你们的心意马上走开,是因为肚子还是空空的。”二王是王孝伯的两个弟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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